「“只要生活还依旧对你有所掩饰,只要你依旧对生活还有所期待,你就依旧需要摇滚乐。”」
“大哥你玩摇滚,你玩它有啥用呐?”
(相关资料图)
二手玫瑰乐队在《伎俩》中的这句开场,是无数摇滚乐迷的微信签名,也是他们无奈的自嘲。但石家庄市近日的操作却告诉大家:玩摇滚,真的有用。
7月13日,石家庄发布官方微信公号发布了一则消息,称要在7月至10月举办一系列摇滚活动,力争将石家庄打造成中国摇滚之城。
虽然石家庄被称作“Rock Home Town”(摇滚之乡)已经不是什么新梗了,但这则新闻还是在网上引发了激烈的讨论。看好的人不多,唱衰的人不少,但更多的还是看乐子的人。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是抱着看乐子的心态,其实也不难理解。但我们仍旧要清楚地意识到,在这则充满喜剧要素的新闻背后,其实也蕴含着非常齐全的悲剧要素。所谓以乐写哀,更显其哀。
相比于这片遍布慷慨悲歌的土地曾经历的复杂漫游,摇滚乐也只是道出了一个侧面。但想要真正了解它,我们不妨也先从回到这个问题本身:这么玩摇滚,到底有没有用?
1
烤炉蘸料饼,吉他贝斯鼓
石家庄提出打造“摇滚之乡”,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经历过年初淄博烧烤的火爆,全国各城市的文旅部门都挠破脑袋想要复制淄博的成功。但石家庄一直以来被网友戏称为最没有存在感的省会城市,就连本地特色美食都是安徽正宗牛肉板面。
既然传统旅游路子走不通,那就只好另辟蹊径。那么,石家庄在近几年来有没有什么能在全国年轻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事物呢?
(万能青年旅店乐队)
答案呼之欲出,自然是知名摇滚乐队万能青年旅店和他们最为著名的那首歌《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石家庄宣传部门对于这首歌想必是又爱又恨,如果它从歌名到歌词都能像赵雷的《成都》那样清新无害该多好。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正好石家庄的摇滚文化资源还算丰富,打造中国摇滚之乡石家庄,立即上马!
(石家庄发布微信公众号)
从具体的支持措施来看,开设摇滚大巴,举办大型演出这些举措的确能够提升大众对于摇滚乐的认知度,也能够吸引一部分乐迷来到石家庄看演出。
可以看出,这些都是石家庄发展城市旅游的合理组成部分,三个月的摇滚音乐季结束之后,官方还会安排其他的主题旅游季。
石家庄文旅部门的确已经很努力了,但这样的政策还是在互联网上引起了巨大的争论。原因无他,摇滚毕竟不是烧烤,用政策来鼓励发展摇滚乐,光是听起来就十分魔幻。
(知乎用户@ooo)
究其根本,摇滚与民谣、流行等音乐形式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尽管在短视频时代,一切音乐形式都有沦为“BGM”的风险,但摇滚是唯一一种还能与“精神”一词搭配使用的音乐形式。
这不是说摇滚比其他音乐更特殊,而是因为摇滚有沉重的“历史包袱”。在上世纪60年代,摇滚是左翼运动的战歌,是战后婴儿潮成长起来的欧美年轻人对于世界发出的声音。
他们穿工装、唱摇滚、反对战争、反对西方政府、反对中产阶级的可笑人生哲学,这些思潮体现在摇滚乐的歌词里,造就了一种所谓的摇滚精神。
(嬉皮士运动)
摇滚乐本身是无所谓精神的,但时代赋予了它精神。不合作的态度,是上个世纪年轻人的精神,也是今日摇滚乐的“历史包袱”。
所以当今石家庄有司要鼓励提倡的,到底是一种以三大件演奏的音乐形式,还是一场用来表达人们精神实质的艺术运动?
淄博烧烤当然可以是烤炉蘸料饼,但摇滚显然不只是吉他贝斯鼓。
2
一场复杂的漫游
关于上文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的自然是摇滚乐队们。而要聊石家庄建设摇滚之乡,就怎么都避不开“万能青年旅店”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石家庄打造摇滚之乡的底气,也的确算得上国产摇滚的一面旗帜。
他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一张时长44分22秒的概念专辑。在这个解构主义横行的时代,还有人愿意花费十年时间去建构一些东西。
某种程度上来说,理解了万青,我们就理解了河北大地,也就能离那个问题的答案更近:我们的时代到底赋予了摇滚什么精神?
(姬赓所写《冀西南林路行》专辑介绍)
燕赵大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而藏在慷慨悲歌之后的,是经年累月的压抑自省。太行山是对这一性格的绝佳阐释意象,万青的第二张专辑《冀西南林路行》便将故事背景放在了位于冀西南的太行山中。
《采石》是专辑中最为直白表意的一首,因而也最适合用来做高中语文试卷中那种阅读分析。不用过多地回忆老师教给我们的那些修辞手法,我们很容易便能听懂《采石》乃至《冀西南林路行》想要说的:崭新万物正上升幻灭如明星,我却乌云遮目。
(《采石》万能青年旅店)
这是一种被剥夺、被遗忘的表达,而忘记意味着背叛。词作者也是贝斯手的姬赓对此毫不讳言,这不是一首关于环保的歌,而是一个关于人的故事。山被挖空了,树被拔起了,尚且还有补救的余地,但人呢?
尽管没人说得清摇滚精神是什么,但每一个被这些歌曲触动到的听众或许都曾感受到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颤。
这种震颤来自于人对于历史的体认,对集体记忆的共鸣。即使你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但你已经在精神上是那个时代的一份子了。
(电影《钢的琴》)
这么说当然不意味着万青代表着我们这个时代的摇滚精神,但万青用两张专辑说明了一件事:时代精神不一定是一味的高歌猛进、不须反顾。
如此一来,这般晦暗的情绪和摇滚乐本身带有的“历史包袱”能否得到有司的认可,就要打上大大的问号了。慷慨悲歌背后,是稳定压倒一切,是笑纳历史赋予自己的使命。
回到本文最初提出的问题,这么玩摇滚有用吗?有用,但只能吉他贝斯鼓那么玩。
3
他起身独立向荒原
近几年来,随着综艺节目对于独立音乐的商业开发愈加深入,过去总是生活在地下的独立乐队们终于趁此机会改善了一下生活,一些头部独立乐队的演出票竟然也需要靠抢才能买到了。
石家庄政府的这波政策宣传也算是顺势而为,给本就正红火的独立音乐演出市场增添了不少话题度。
商业的开发,资本的曝光,政府的鼓励,这些对于摇滚乐队和乐迷而言都算是好事,只有最极端的乐迷才希望自己钟爱的乐队一辈子穷困潦倒。
(专辑《冀西南林路行》销量)
现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和谐,但这种和谐背后,也有隐忧。摇滚乐,终于也面临着说唱音乐在前几年面临的选择,即亚文化该怎样与主流文化接洽。
要知道,亚文化之所以叫亚文化,就是因为这是一种与主流文化不兼容的异质文化。
在亚文化的话语空间里,年轻人有自己的叙事体系,他们交流着那些在学校,在工作单位不能表达的个人感受,抒发着平日里不被允许的激烈情感。这种亚文化一旦贸然出圈,要么是物理上死亡,要么是精神上死亡。
年轻人喜爱亚文化,是因为亚文化始终活在主流文化的阴影下。
它注定不可能被社会的大多数人理解并喜爱,但这种活在阴影下的舒适感才是亚文化之所以是亚文化的理由。而主流文化与亚文化之间的张力,也是推动社会文化不断发展进步的动力。
(亚文化)
如前文所说,摇滚自带的“历史包袱”和强烈的反思性是很难以得到主流文化的认可的,官方若是想要将摇滚乐纳入到主流文化中,就势必要将摇滚乐中最具攻击性的那一部分剔除掉。
关于这一点,说唱音乐上春晚已经给出了一个良好的示范。要让摇滚乐回归主流,无外乎还是需要政治与资本形成合力。
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是要剥去摇滚乐所具备的政治性和阶级性,然后通过商业运作让其成为一种可以被广大青年消费的文化产品。
(中国新闻周刊相关报道)
官方改编《杀不死的石家庄人》在思路上是对的,但有些用力过猛。反而是《乐队的夏天》这类商业节目所起的作用更为润物细无声。
在第二季乐夏中,野孩子乐队拒绝改编节目组给定的国风曲目,并在唱完《竹枝词》后选择退赛。这是独立乐队对于商业化的一次反抗,但很可惜这种反抗只会让节目更有收视率,也让野孩子乐队的商业价值更高了。
(《乐队的夏天》第二季)
同理可得,当Rock Home Town被印在文化衫上广泛售卖时,这个概念的亚文化属性就已经走向消亡了。
摇滚乐改变了吗?的确是改变了,但这对于大多数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生活窘迫的独立乐队开始接音乐节改善生活,地方的旅游经济蒸蒸日上,只有极个别的乐迷一声叹息接着一声,然后钻向地底更深处。
摇滚乐真的改变了吗?好像又什么都没变。1999年《我爱摇滚乐》第一期在石家庄出版,直到2013年停刊,《爱摇》始终都是一本没有正式刊号的地下刊物。因为地下,所以才承载得起一代代青年人最隐秘的幻想与最先锋的口号。
一个时代的摇滚乐消失了,下一个时代的青年还会有属于他们新的精神寄托。
(《我爱摇滚乐》杂志)
一张A4纸很难兴盛摇滚乐。因为经济发展与文化变迁有它的客观规律,人定胜天不是灵丹妙药。
一张A4纸也杀不死摇滚乐。只要生活还依旧对你有所掩饰,只要你依旧对生活还有所期待,你就依旧需要摇滚乐。
什么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摇滚精神呢?万青在《河北墨麒麟》里向我们提供了一个可选的答案。
“乌云阻拦明月涌河湾,他起身独立向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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